《阳光照耀青春里》(后文简( jiǎn)称《青春里》),英文名“the way out”。
直译是( shì)“出路”,也能翻译成“逃生之( zhī)路”。
被确诊为精神障碍的( de)何立为,已经逃无可逃。
在( zài)片中,何立为从精神康复( fù)院偷跑回家,哥哥容不下( xià)他,街坊邻居视他为不安( ān)全因素,赶他走。
很显然,何( hé)立为已经被熟人社会除( chú)名了,只有他想逃离的康( kāng)复院青春里才欢迎他。
在( zài)重回青春里之前,何立为( wèi)遇见了主动打招呼的小( xiǎo)侄女小树。
起初,小树的小( xiǎo)伙伴们阻止她靠近何立( lì)为。
小侄女挣脱了小伙伴( bàn)们的阻拦,主动跑到何立( lì)为身边,告诉何立为:“她们( men)都觉得你很酷,因为你跟( gēn)别人不一样。”

“不一样”是双( shuāng)关语,在大多数眼中,何立( lì)为是精神障碍患者,而在( zài)小侄女眼中,何立为是卓( zhuó)尔不群。
荒唐的是,不一样( yàng)的何立为,明明是天才程( chéng)序员,他本可以为公司创( chuàng)造更大的财富,然而他却( què)被公司开除,成为青春里( lǐ)的病患。
一、不一样的何立( lì)为
何立为与公司的其他( tā)员工不一样。
影片开头,同( tóng)事按时下班,何立为一直( zhí)在写代码,墙壁钟表的特( tè)写镜头显示他忙到23点15分( fēn)。值得一提的是,这两年,小( xiǎo)组成员离开他,公司已经( jīng)三个月没有给何立为发( fā)工资了。
中式职场智慧有( yǒu)云,先跟对人,再做对事。何( hé)立为很不一样,尽管领导( dǎo)曹经理不看好他,他始终( zhōng)觉得自己在做对的事。
领( lǐng)导的要求是,不管是盗版( bǎn)侵权还是抄袭,只要能成( chéng)功融资,这就是好产品。
而( ér)何立为对自己的要求是( shì),坚持做原创,坚决对盗版( bǎn)侵权抄袭说不。

两者代表( biǎo)截然不同的价值观。领导( dǎo)遵循的是工具理性(马克( kè)斯·韦伯语),简单概括就是( shì)为达目的不择手段,何立( lì)为遵循的是价值理性,简( jiǎn)单概括则是为守信念不( bù)计后果。
马克斯·韦伯认为( wèi),工具理性在现代资本主( zhǔ)义社会中占据主导地位( wèi),因为它推动了效率和经( jīng)济增长,但也可能导致道( dào)德或人文价值的淡化。
价( jià)值观的不同,注定了何立( lì)为被公司除名的悲剧。
1999年( nián),在大闹融资会议后,何立( lì)为变成青春里的一员。
在( zài)青春里,有一群像何立为( wèi)一样被主流社会定义为( wèi)“不一样”的人。
影片通过青( qīng)春里提出一个问题,不一( yī)样就代表不正常,一样就( jiù)代表正常吗?
恐怕,并非如( rú)此。
在青春里,何立为是唯( wéi)一一个戴手表的人,一则( zé)这是他母亲的遗物,二则( zé)何立为想要通过手表获( huò)得时间自主权,是他想要( yào)离开青春里,像以前一样( yàng)工作生活的内心象征。
在( zài)强调时间就是金钱的当( dāng)代社会,手表本是时间管( guǎn)理的工具。手表也像是一( yī)种被异化的时间符号,它( tā)隐喻社会规则对个体的( de)压迫。
何立为想要恢复的( de)正常生活,就真的正常吗( ma)?
影片中,家庭是何立为睡( shuì)觉的地方,公司是何立为( wèi)干活的场所。何立为把自( zì)己活成两点一线的牛马( mǎ),这样的生活,正常吗?
何立( lì)为一直想要证明自己是( shì)正常人,然而,谁是正常标( biāo)准的制定者呢?
是青春里( lǐ)代表的康复院?还是黄晓( xiǎo)明饰演的专家?
有趣的是( shì),专家似乎也无法给正常( cháng)人下定义。

这也符合米歇( xiē)尔·福柯对疯癫(18世纪后被( bèi)视为精神障碍)的认知。
福( fú)柯认为,疯癫并不是客观( guān)存在的“疾病”,而是一种历( lì)史性的构建。在《疯癫与文( wén)明》的结尾,福柯如此写道( dào)。
疯癫的策略及其获得的( de)新胜利就在于,世界试图( tú)通过心理学来评估疯癫( diān)和辨明它的合理性,但是( shì)它必须首先在疯癫面前( qián)证明自身的合理性,因为( wèi)充满斗争和痛苦的世界( jiè)是根据像尼采、凡·高、阿尔( ěr)托这样的人的作品大量( liàng)涌现这一事实来评估自( zì)身的。而世界本身的任何( hé)东西,尤其是它对疯癫的( de)认识,不能使世界确信它( tā)可以用这类疯癫的作品( pǐn)来证明自身的合理性。
福( fú)柯要质疑的是,如果心理( lǐ)学要评估疯癫、判定它是( shì)否合理,它必须先回答自( zì)身的一个更根本的问题( tí):心理学本身的理性是如( rú)何建立的?它凭什么自认( rèn)为是衡量疯癫的标准?
此( cǐ)外,不同时代对于疯癫的( de)认知也不一样。
在中世纪( jì),疯癫可能被视为某种宗( zōng)教启示或超自然现象,文( wén)艺复兴时期,疯癫可能是( shì)艺术灵感的源泉,而到了( le)18世纪后,疯癫则成为医学( xué)要诊断和治疗的“精神疾( jí)病”。

可见,疯癫的“真理”并不( bù)是固定的,而是随着社会( huì)历史变化的。
我们在影片( piàn)中也能看到时代变化对( duì)精神障碍患者的影响。
2011年( nián),《精神卫生法草案》明确规( guī)定,精神障碍患者的人格( gé)尊严、人身安全等宪法规( guī)定的公民基本权利不受( shòu)侵犯,享有的受教育劳动( dòng)医疗隐私等合法权益受( shòu)法律保护。
二、青春里的众( zhòng)生相
在青春里,大家叫春( chūn)春“公主”。
春春告诉何立为( wèi),她可以帮何立为逃跑,具( jù)体方法是用易拉罐的拉( lā)环,划伤春春满是伤痕的( de)胳膊。
何立为震惊,春春却( què)觉得绝妙。
为什么这样说( shuō)?因为春春认为自己是一( yī)棵树,她是用树的逻辑来( lái)思考的。
园丁有一种刺激( jī)果树多结果的方法,就是( shì)在树皮上划浅浅的口子( zi)。对树来说,轻微划伤是可( kě)以刺激树木生长反应的( de)。春春知道划伤自己,工作( zuò)人员会把自己送进医院( yuàn)。
划伤可以理解为春春的( de)“自愈”手段。

李大宇身上有( yǒu)浓厚的学生气质,他的背( bèi)包,他的考试答题卡都说( shuō)明他是教育体制的不适( shì)应者。
他背诵“独在异乡为( wèi)异客”的诗句,说出异客就( jiù)是我们这帮人的解读,是( shì)影片中最动人的时刻之( zhī)一。
李大宇的解释拓宽了( le)诗歌的表达疆域。这种“异( yì)地”不是地理上的异乡,而( ér)是精神上的疏离。他们觉( jué)得自己像“异客”,是不被理( lǐ)解、不被接纳。
据福柯考证( zhèng),在文艺复兴时期,疯癫还( hái)能作为真理的卫士站在( zài)舞台中央,在十八世纪后( hòu),疯癫只能被视为禁闭的( de)精神障碍患者。李大宇对( duì)诗句的看法,是充满哲思( sī)的灵光一现。

关于《青春里( lǐ)》主要角色的设置,比如李( lǐ)大宇春春,酗酒丧女的朱( zhū)朱,为了找爸爸逃离的方( fāng)宁,这些人从不同性别和( hé)年龄的维度,都无法组合( hé)成一个普通美好的家庭( tíng)。一个普通人平淡幸福的( de)一生。
他们因为各种理由( yóu)被主流社会驱逐,《青春里( lǐ)》与其说导演拍的是异类( lèi)的疯狂,不如说,他更想要( yào)表达的是普通人都会遇( yù)到的困境。
春春的拥抱,让( ràng)我反思,我们有多久没有( yǒu)充满爱意的拥抱他人了( le)?
《青春里》拍出动人的亲密( mì)关系。
何立为最终离开青( qīng)春里时,他并没有一种新( xīn)生的愉悦。因为他无法确( què)定,外面的世界并不能给( gěi)他像青春里一样的暖意( yì)。
在青春里,形象最复杂的( de)反而是被打倒的洪兆庆( qìng)。
洪兆庆被关禁闭后,何立( lì)为去看望他,他关心的是( shì)英姐该怎么活啊。
扣子的( de)小细节,证明英姐与洪兆( zhào)庆的爱情,他们有组建家( jiā)庭的感情基础。然而,在中( zhōng)秋节那一夜,洪兆庆拒绝( jué)英姐的就餐邀请。不敢踏( tà)入社会,像正常人一样组( zǔ)建家庭,强势的洪兆庆也( yě)有懦弱的一面,他把青春( chūn)里当做自己的保护伞。

比( bǐ)起何立为和春春ta们,洪兆( zhào)庆更离不开青春里。
青春( chūn)里能看得见阳光,是洪兆( zhào)庆给的自由。
何立为能借( jiè)助采购的名义接私活,带( dài)领第七病室一起打游戏( xì)赚钱。
不是洪兆庆眼瞎,是( shì)他给第七病室的自由。
中( zhōng)秋夜,洪兆庆没有买够月( yuè)饼,更可能是他要对青春( chūn)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只( zhǐ)是他没想到,大家玩得太( tài)嗨了。
于是,双方默认的平( píng)衡被打破了。

按照主流观( guān)点看,洪兆庆同样是不正( zhèng)常的人。
但正是这个不正( zhèng)常的人,让青春里成为温( wēn)暖大家庭的可能。
这是多( duō)么讽刺,又多么现实的设( shè)定啊。